-JU-

Merlin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听见身后有声音。

“请问，是有一位King先生在这里吗？”男孩用礼貌的口气询问，Merlin转过身，看见那个矮个子的年轻人，淡褐色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，身上穿着Kingsman的制服，和他的导师很像。

“坐吧。”Merlin开口。

男孩有点傻眼，他明明一早从Percival那里收到消息说Arthur要私下见他，但是现在眼前的却是Merlin。这场会面被安排在西区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卡里克俱乐部，是个小而私密的场所，内部装潢看起来和裁缝铺非常相似，对于进入俱乐部的绅士们有绝对严格的着装要求。Eggsy还没有见过Merlin穿的如此正式——一身深蓝色的西服，旁边放着的黑色的爵士礼帽。

“我，我不是……”

“你是来找Arthur的。”Merlin抬起头，他的眼睛很圆，因此显得很真诚。

“对，他让我来。”Eggsy刚说完就已经明白了现在的状况，叫他来的不是Arthur，而是眼前的这位，他动了动小心思，改变策略，“对不起，我大概找错地方了。”

Merlin在眼镜背后不以为然地打量他，声音干得像沙漠：“我如果撕开你的喉咙，你就不会对我这样讲话了。”

Eggsy被门口的人拦住了，接着被按在椅子上，他不舒服地抿抿嘴，紧张地对上Merlin的视线：“是你找我吗？”

Merlin没回答，他把一叠纸牌扔在桌上，Colin从他的前胸袋里钻出来，拖着长尾巴，摇摇晃晃地在桌上爬来爬去。那个小家伙最近整整胖了一圈，连腿都显得短了。

“我不会。”Eggsy看着桌上的牌局，大概猜到了一些。

“我还没有说要做什么。”Merlin手一拢，纸牌在他手里摊开再折叠，他一下一下洗着牌。

男孩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什么都不会，我妈妈如果知道我赌博会打死我，而且Dean也是个赌鬼，我不想成为他那种人。“

Merlin把牌堆放慢慢推到两个人中间：“真可惜，你爸爸是个梭哈的好手。大多数人认为他是牌桌上的幸运儿，但是我不这么认为，”他抬头凝视着年轻人，“我认为他只是擅长作弊。”

Eggsy顿时绷起了脸，把手从膝盖放到桌面上：“你要怎么玩？”

“让我们简单一点，你选一张，我选一张，比大小。2最小，A最大，2大于A。”

“花色呢？”Eggsy抬起下巴。

“现在你开始说话了，”Merlin笑了笑，“不计花色，我说过，简单一点。”

“好，以什么做赌注。”

“真相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数字大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，另一个必须实话实说。”

Eggsy沉默了一会，似乎在揣测其中的陷阱：“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赖。”

“你不知道，不过我也可以干脆一枪崩了你。”

显然年轻人别无选择。

他坐下来抽了一张牌，Merlin也抽了一张，他们各自看了一眼牌面，然后扣在桌子上。

“我们一起。”Eggsy很是警惕。Merlin咧开嘴角，表示随他的想法。

两张牌同时翻开，红桃J和黑桃9，Eggsy更大。

“你很走运，”Merlin耸耸肩，满不在意地用手指揉了揉小白鼠，“想知道什么，比如你父亲如何出千？”

年轻人受到了侮辱，他深深呼吸，想把某种冲动压回去，几秒之后，他问道：“ 你早餐吃了什么？”

“烤番茄，煎蛋，培根，炸面包。”

“我以为你不吃早餐。”

“我也这么以为。”

——但是Harry下厨了，这就要另当别论。

Merlin脸上莫名的笑意让Eggsy毛骨悚然，结果第二轮他就输了。

“好了，该我，”Merlin把牌插回去，下一秒就提出了问题，他不喜欢拐弯抹角，也没必要试探对手，况且这个小毛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手，“你和Arthur很熟？”

“不，没有。”Eggsy不假思索。

“哦，抱歉，”Merlin从椅背上直起上身，隔着桌子向Eggsy逼近了一些，“我来换个问法——你认不认识Arthur？“

“这是第二个问题。”Eggsy有点害怕地往后退，紧紧贴着椅背。

Merlin从牌堆里抽出一张，看都没有看就啪地甩到他面前，是一张A。

只有2才能赢过他，几率渺茫。Eggsy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从牌堆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，翻过来看——4。

“你认不认识Arthur？”Merlin没废话，继续他的问题，“在进入Kingsman之前。”

 年轻人抿了一下嘴，他从来没想过有和Merlin掏心掏肺的一天，他很想说 “不” 然后继续骗下去，反正他也是被迫玩这个游戏，从道德感来说，他完全过得去自己的那一关。

“我…认识。”太怂了！——Eggsy在心里骂自己，他根本做不到对这个光头撒谎。

“很好。”Merlin退回去，重新在椅子上坐正。两个男人都意识到目前的问题只是热身，他们都接受了质问，也说出了真实的答案，这意味着双方心照不宣地接受了游戏的规则，从现在开始，只有真相，没有谎言。

Merlin绅士地伸手，让对方先请。

Eggsy又抽了一张，这次是10。

Merlin捅了捅小白鼠的屁股，小家伙噗哧噗嗤扭动着，尾巴扫出了一张牌。他笑笑，把Colin替他选的牌翻过来，是7。

“问吧。”

Eggsy，他抬头看了看Merlin，那个问题在他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，当他妈妈精神衰弱地把他从体操队拉回来，或者当他那个继父把他当畜生一样使唤的时候，他都很想问这个问题。他记得那些雪花球，也模模糊糊地记得Merlin，但是他倒是不记得Arthur。所以当那个老爷子主动找到他的时候，他的确有些吃惊。

“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？“男孩沉了一口气，甚至感到有些解脱。

“我没有杀他。”Merlin抬起头。

“那是谁干的？”Eggsy急于知道真相，于是飞快地抽了下一张，Merlin慢悠悠地跟在后面。

翻开牌的时候，他们发现两张数字一样。

“这样怎么办？”

“再抽一次。”Merlin把牌插了回去。

“不行，”Eggsy第一次在Merlin面前表现得如此坚定，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， “我们互问一个。”

“可以，小子。”Merlin咧开嘴，露出了歪歪的牙尖，“但我劝你换一个问题，因为我说的话你不会相信，还不如节省这次机会。”

Eggsy沉默了几秒，希望能够权衡出利弊关系。

“你对Harry撒了什么谎？”Merlin在年轻人犹豫的当儿就提出了问题，而这个问题扰乱了他思维。

老实说，Eggsy骗了Harry很多次，但大多是一些小事。

他买来多米诺的匹萨骗Harry说是他自己的手艺。

他绕远路去幼儿园接Daisy骗Harry说是顺路。

他说自己不会系领带骗Harry帮他

但是Eggsy知道Merlin指的不是这些。

他没有骗Harry其实他早就认识Arthur——因为Harry没有问。

他也没有骗Harry他知道军火不在白教堂——是Valentine说的。

他更没有骗Harry他加入Kingsman是为了干掉Merlin——这一切本来就和Harry无关。

他不声不响把椅子向后移动一些，咬了咬下唇，声音低低的：“我没有骗过他。”

Merlin冷笑了一声，年轻人抬起头辩解：“我真的没有！我只是，没来得及告诉他。”

“你知道军火不在白教堂是吗？”Merlin追问。

“……是。“

“你知道白教堂有炸弹是吗？“

“……对。“

“你和瓦伦丁联手是想炸死他？“

“不！“Eggsy急急忙忙站起来，身后的椅子被猛地一推，发出刺耳地响声，“我没有！我不想伤害他！”

“那，你想炸死谁？”Merlin靠上椅背，不紧不慢地提问，就像是在逗一只团团转的白鼠。

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，他不知不觉已经回答了好多问题，这不公平，他不能被那个光头牵着鼻子走：“等等，我的问题还没问！”

“你说。”

年轻人终于找到了机会，他很想追问Merlin到底是谁杀了他的爸爸，但Arthur明明白白告诉他，Merlin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，他当年把消息卖给以色列人，为的是陷害Arthur杀了Harry以后自己上位，而他的父亲Lee牺牲自己救了他们。

“我们都欠你一份人情，年轻人。”——Arthur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快要老泪纵横了。Eggsy恨Merlin，以前是因为他的父亲，现在还加上Harry。在这种状况下，他的确没法相信一个嫌疑犯的话。

年轻人重新坐下来，低头想了想，换了另外一个问题：“你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飞机模型？”

Merlin为这个问题愣住了，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飞机模型是什么。

“我卧室的那个，”Eggsy解释，“我在Harry家的卧室。”

Merlin想起来了，是他扯下来用来绑住Harry的那个东西。Merlin突然想到，在他和Harry可笑又纯粹的关系里，那已经很遥远的记忆似乎是他们最后的一次性爱。

“因为我得用那根线，” Merlin幽幽地看着Eggsy，“而且我看你不顺眼。”

Eggsy对后半句并无预料，虽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，但听上去就像是高中生斗殴的理由一样幼稚又站不住脚，然而从merlin嘴里说出来却那么理直气壮，实在令人无从质疑。

“用来做什么？”Eggsy继续追问，“你刚才问了我无数个问题。

Merlin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“你确实是个好小伙，是不是？”他抽出一根雪茄，从鼻子下面擦过去，深深嗅吸，“我劝你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。”

其实Merlin倒是完全不介意把真相告诉他，理论上是这么说。

Eggsy考虑片刻，忽然变得正襟危坐了。

“你爱不爱他？”

Merlin已经剪开了烟帽，正用打火机为雪茄的烟脚预热，不慌不忙，慢慢打转，他听完问题，把雪茄凑到嘴边啜吸了两下。

“不。”随后，这个单词和烟雾一起喷出嘴巴，Eggsy几乎以为他只是被呛了一口。

“我还没说是谁。”年轻人不无恶意地回答。

“我也没说是谁。”Merlin耸耸肩。

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谁。

Merlin倒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变得轻松——或者因为雪茄——没人知道，他深深吸了一口，让烟叶燃得更均匀，然后把那根大东西叼在嘴边，伸手去摸牌。

“最后一张。”他的声音也带着呛鼻的烟味。

“为什么！”年轻人急忙反驳，他几乎什么都没问出来。

“你觉得我有时间在这陪你玩一整天吗？”Merlin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，他摸了一张，放在自己面前，示意Eggsy继续。

年轻人觉得自己被耍了个彻底，看起来Merlin早就知道他和Arthur之间的往来，也知道他明白瓦伦丁的内情，但是Eggsy不确定Merlin知道多少——理论上来说，如果光头全知道的话，就不用特地来向他要真相，Merlin一定还有不知道的，这是他的底牌——Eggsy这么想着，伸手摸了一张，也倒扣着移到自己面前。

“开牌吧。”他做了一个深呼吸，至少，他的运气向来不错。

“等等，”Merlin突然回答，他把牌推到一边，好像在说一个命令，“不用了翻了，你问吧。“

“什么？你确定？”这个家伙是认真的吗？Eggsy由衷怀疑，因为对方的脾气实在臭名昭著。

“没错。”

“怎么，你怕了？抽到了2？”

Merlin在龟壳干做成的烟灰缸边弹了弹灰，盯着男孩看。他的确很像他的父亲，倔强的时候会咬牙切齿绷紧身体，他是完美的复仇工具——仇恨，固执，莽撞而善良，Merlin甚至佩服Arthur选人的眼光。他吸了一口烟，漫不经心地解释：“我欠你父亲一句抱歉。“

年轻人因为他的话犹豫了，只有一步之遥，他却犹豫了。Eggsy想了

解的真相明明就在窗户外面，但是伦敦却下起了雨，他只能看见被打湿的玻璃，带着光晕的吊灯倒影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“我还是想知道，谁杀了我的父亲。”他重新把问题放回到桌子中间，和红色绒布上的Colin一样不可忽视。

“Arthur，”Merlin这次回答得很快，“当然，他的原意并不是杀你的父亲，而是杀我，和白教堂的炸弹一样。”

Eggsy的底牌已经被Merlin翻开，他没有必要再花费更多的时间，于是他站起来，顺手拿起桌边的礼帽。

“等等！“Eggsy叫住他，却没有下文，大概在考虑该如何选择一个真相。

Merlin把帽子扣上脑袋，斯条慢理地整理帽缘，领带，然后是西服，最后托着白鼠的屁股重新放进胸前口袋。

年轻人干脆一咬牙：“Merlin，我可以相信你吗？”

他咬着烟冲男孩眨了一下眼：“你猜。”

Eggsy梗着脖子，被项圈卡住喉咙似的眼睁睁看着穿戴整齐的魔法师离开，过了几秒才突然想起来去看看Merlin的底牌，然而那张牌已经被他带走了——仿佛输赢都是他预先安排好的，Eggsy只是在被牵着鼻子走，在一场梭哈赌局面前，你看不到最后一张牌，知道其他的又有什么用？

走出酒吧，Merlin走近街边停着的那辆不起眼的小轿车。

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，Harry摘掉监听耳机打了声招呼。

“进展不错，还算顺利。”他示意Merlin上车。

车在路边继续停了五分钟，Harry手边有张纸，简单记录着他们的谈话内容，他粗略从头读了一遍，确认没什么遗漏的信息，这会儿黑帮头子似乎不大愿意说话，他一屁股坐在后排座位上，一口接一口，想专心致志把雪茄抽完。

Harry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:“别在车里抽烟, Merlin。”

“掉头回家。”Merlin自顾自吞云吐雾，Harry不得不打开一点窗户好让呛人的烟味散出去，他起先是不会抽烟的，即便后来在Merlin的逼迫下勉强可以抽几根，也从来不喜欢烟草的苦涩味道，更何况大多数时候，他吸都是那个光头的二手烟——还是嘴对嘴。

“我得找Eggsy谈谈，”Harry往楼上的窗户里看了一眼，年轻人仍然坐在原位发呆，“如果你没喝酒，先自己开车回去吧。我已经让Percival替我把行李打包送回去了，就在你们玩牌的时候，”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，准备下车，“我恢复得不错，今晚回家住。”

Merlin从车门边拿出一叠CD，在手里翻来覆去挑出一张，插进CD机。

“行，那你管好他，”出人意料，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，“在这件事解决之前，别让他单独接触其他人。交给你了，Galahad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