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JU-

大屏幕黑了很久，只有一些沉闷的声音传来，Merlin都辨认不出来是自己的还是Harry的声音。但是他却认真地听了一会，像在欣赏一场音乐会。

Merlin当然记得，他至今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初做的决定。Percival受Arthur的指派，在过后来找过他，给了他一个严肃的警告。

“你究竟做了什么Merlin，Arthur那劲头简直想要把你的脑壳敲破。”

Merlin一边哼着歌一边晾衣服，心情一好就开始做家务的习惯始终都没有改变。

“你说话，我得上去交差。“Percival没法按照Arthur说的，给他点教训。一来他们关系很不错，二来他觉得自己也打不过Merlin。

“我养了一只猫。”Merlin一边笑一边回答。

“什么猫？你不是一直喜欢养耗子？他们能相处吗？”

“看起来还成。”Merlin想到那天Harry在酒吧里喂Eddie的样子，觉得他们关系融洽。

“就因为这个？”

Merlin点点头，然后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。

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个冒粉泡的怀春少女。”Percival实在看不下去了。

“找打可以直说。”

“……好吧好吧，”他举起双手认输，“总之，Arthur对你很不满，自己小心点。”

“知道了，管家先生。”

事实上，从那天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Merlin都没再见过Harry，他怀疑是Arthur借当天的“作弊”行为把Harry赶了回去，说到底他对这位公子哥“自毁前途”的动机也不太清楚，因为资料上写得含含糊糊，他想抽时间查查底细，却总是被指示去做其他任务，而业余时间，他有多一半都泡在酒吧和俱乐部里。

有阵子他偷偷摸摸去学院找了几个年轻的男学生，看起来和Harry一样青涩又单纯，但工科学生太古板，文科学生又太浪漫，他们意外喜欢Merlin这款完全不同的类型。相反，Merlin却兴致缺缺。他有过几次荒唐的性爱，比如在做了一半的时候让别人念德语诗，在康河的长篙上把某个年轻人晃进水里，或者在图书馆的单间自习室上第二天要考试的学生。

除Merlin和Arthur之外，Kingsman内部没人知道Harry Hart，而他们的骑士考核向来是公开的，这就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。

半年之后，Merlin也没那么关心那位公子哥的死活了，他和Percival在常去的黑王子酒吧里拼酒，东拉西扯，欣赏男孩们的腰和屁股，没过多久，Percival就和其中一个回了车上，Merlin坐在吧台前吹了几个口哨，嘲笑他沉不住气，这时身边又坐下另一位顾客。

“两杯芝华士，谢谢。”那个人对酒保说。

Merlin停下了嘴里的哨音。

“还是说你要苹果酒？”Harry Hart对明显吃惊的Merlin笑了笑，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，咬在嘴里低头点燃，然后塞进Merlin的嘴里，“一直忘了还给你。”

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，Harry空降一般成为了Galahad，由Authur亲自提拔，一切都和狗血小说的发展没什么两样，Merlin也只是用了一挑眉毛的时间来嘲讽，接着便和其他骑士一起举杯，庆贺新骑士的到来。

*****

“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怀旧。现在，该回到现实了Arthur。”录像带终于到了尾声，老旧的录像机也卡了壳，红点不停地闪烁。

Arthur为他倒了一杯酒，放在Merlin手中。

“现实不是挺好的？你和Galahad相亲相爱，”他哈哈大笑起来，象征性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，“祝你们白头偕老？”

他一仰头，把香槟一饮而尽。老人家依旧记得多年前坐在长桌一端向手边十二位绅士举杯的情景，活像是君王在接受各位忠诚骑士的朝拜。Merlin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同，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是他们中的一员，才知道什么谦逊未必意味怜悯，诚实未必带来公证，英勇未必意味牺牲，荣誉未必需要灵魂，骑士的箴言在他眼中一无是处，他自有一套行事准则。Arthur认可他，也忌惮他。

Merlin转了转手腕，酒浆也随之起了波纹。

“没毒，放心。”Arthur说，“我不至于这么阴险。”

光头不说话，只是笑了笑。

“真拿你没办法，魔法师先生，他们现在都这么叫你，对吗？”Arthur把他手里的酒拿过来，放在唇边抿了一大口，咕嘟一声咽下去，“瞧，我说了没毒，Merlin。”

“可我说有。“Merlin不慌不忙地接上。
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Arthur的脸色变了。

“你答应帮Galahad救他的妈妈，却占了便宜还食言；你出卖了Kingsman就是为了杀了我，可惜没成功；你教唆Lee的儿子来复仇，却差点害死Harry。Arthur，你没那么阴险？可惜，我有。“Merlin露出尖牙，对他笑了一笑，转着手里的戒指——他在Arthur仰头喝完香槟的时候，往自己的酒杯里下了料。

Arthur已经感到了内脏的灼烧，他把酒杯一扔，踉跄地倒在沙发上，胡乱拉扯着领带，竭尽全力想要喘上一口气：“你，你，你……！”没等说完，他的舌头已经整个肿了起来。

“抱歉，请允许我失陪。”Merlin绅士地点点头，站直拉好西服，把半死不活的Arthur扔在沙发上，走入他的书房。不出十分钟，他带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重新走了出来，他抽出其中几张，仔细叠好放进口袋，把剩下的那堆新旧不齐的文件排在Arthur身上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，弯下腰拍拍他的脸：“放心，你死不了。我没那么低级。”

*****

与此同时，坐在俱乐部的Eggsy眼前出现一双牛津鞋，鞋尖中间抵着一柄黑伞，他抬起头，Harry就站在他面前。

“Merlin告诉我你有话要说，”老绅士偏偏头坐下来，撒了个谎，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
“我——”Eggsy舔了舔嘴唇，手指搅在衣襟上。

“没关系，等你准备好，可以随时告诉我。”Harry为自己倒了一杯酒，“现在我们聊些其他的。”

“聊什么？”

“随便什么。”

他已经注意到自己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倾注了非同寻常的耐心和宽容，并且无法完全归咎于歉意，如果非要明确的话，应该与父母有些关系。这些年Harry很少再回忆往事，他认为那些事没有价值，凭空调动情绪也毫无意义，或者说，至少他希望自己一直这么认为。

Eggsy做过的事，或者想做的事，也曾经在他脑子里扎着根。

而他无法判断它是否已经枯萎。

“我能不能，问个问题？”

Eggsy很胆怯，Harry知道他暂时没勇气亲口向自己承认错误，他需要时间。

“当然，只要我可以回答。”

“你为什么加入Kingsman？”Eggsy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句话，又急急忙忙加上解释，整个脸都涨得通红，“我是说，Harry，你是个绅士，你是我碰到过的最棒的人，不应该——”

他戛然而止，耳根都跟着红了起来，犹豫接下来应该怎样填补后半个句子——不应该呆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——他是想这么说的，可是万一这是种冒犯呢？

Harry了然地弯了弯嘴角。

“我是个私生子，”他轻描淡写地说，“我父亲是位名人，还有爵位，我妈妈只是个普通教师，他给我们足够的钱，供我上最好的学校，但拒绝承认我们的身份。”

“他有时候会动手打人，用皮带，后来我妈妈威胁他要将这桩丑事曝光，他很害怕，就动用关系把她关进了精神病院——我得说这么做很高明，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。”

“所以我找到了Arthur，他说他有办法把她弄出来，前提是我加入Kingsman。”

“老天，对不起，我没想到…”   Eggsy的五官都皱起来了，“那他成功了吗？”

“不，” Harry喝了一口酒，“他食言了。”

Harry没有否认那一段真相，这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，按照宿命论的说法，正是因为以往种种，才让他成为了现在的样子。可惜宿命论太过悲观，他并不喜欢。

“那你妈妈……怎么样了？”Eggsy是个孝顺的孩子，他的继父和Harry的生父一样混蛋。

“去世了。”Harry没停顿，“后来我还是加入了Kingsman，并且做了我妈妈想做的事。”

Eggsy吞了一口口水，他本来想问Harry的父亲现在在哪，但是这回他忍住了。Harry告诉他这些并不意味着他乐意回忆，就好像他，也不愿意去想那个他根本不愿意承认的继父。

沉默在房间里来回踱步。

“我……Arthur在之前找到过我，他告诉我，是Merlin害死的我爸爸。”Eggsy在Harry没预料的时候开了口，他原本就不想隐瞒，何况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，他和Harry说好了的，男孩百分之二百相信Harry，他才不会和Merlin那个老滑头一样用半真半假的话来搪塞他。

“然后他说他可以帮我给爸爸报仇，他联系了那个叫Valentine的黑人，然后让我把你们带到开膛手杰克博物馆。他说只要你去，梅林一定会跟着，他说他会确保当你不在博物馆时再引爆炸弹。”

“他又食言了。“Harry从口袋里掏出烟盒，是Merlin放在车里的半包，他在桌上一下一下，慢慢把烟丝敲齐。

“是的，”Eggsy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依旧心里发颤，他不敢想象如果Harry就这么死在里面怎么办，那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帮凶，“所以我后来见过他一次，他说计划被Merlin发现了，他是被强迫的，是Merlin想要炸你。但是我……我不知道Harry，如果真的是他想要炸你，他就不会再你的病床前着急了，我也不傻，所以我……”

“所以你去找了Arthur？”Harry终于点燃了那只烟。

Eggsy点点头。

“你愿意再去找他一次吗？现在，我和你一起。”

老绅士把点燃的那只烟递给Eggsy，年轻人没有拒绝。

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黑王子，Merlin也是这样欣然接受了它。

他当时刚刚受过训练回到伦敦，路过那家酒吧，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光头，所以打算进去喝一杯，进门的时候他和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擦肩而过，接着就听到了几声口哨。

说真的，原本他并不想再同这位“未来的同事”有任何私下交往，但他发觉自己见到那个锃亮的脑门后也不大厌恶。

尤其是收获对方略带诧异的表情，他甚至心平气和了起来。

Merlin两指夹着那支烟抽了一口，他们寒暄，他以为正常人都会迂回试探，结果Merlin竟然直接问他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。

“几个不同的地方，请原谅在正式公开之前，我不能告诉你，”他晃着杯子里的酒浆，Merlin呼出来的烟味也是该死的熟悉，可他仍然觉得刺鼻，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，“我想我得对你说谢谢，你的烟和你的空弹。”

Merlin看着他，咧开嘴笑了一下。

“但愿Arthur没找你麻烦，他曾经试探了我几次，但是——”

烟味浓厚起来，从对方的唇瓣中间窜进他的嘴里，很快，三秒钟不到，那种轻微的触感让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
他眨眨眼，Merlin的屁股已经贴回了自己的座位。

——“不，我想自己去找他。”Eggsy礼貌地抽了几口，把烟掐灭了，因为Harry正在他对面微微皱着眉头。

Harry对他颔首微笑，舒展了眉心，为几十年前Merlin叼着的烟，Eggsy几乎以为这是首肯的时候 ，骑士开口说：“Eggsy，在你做出了这些事之后，你觉得我还会放任你一个人自由自在吗？”

年轻人心虚极了，他的悔意和愧疚混合在一起，像放了几天的湿抹布，泛着霉菌的味道。

“Harry，你不相信我了，是吗？”

“不，我相信你，只是信任都有底线，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为你的幼稚买单，”Harry站起来，向男孩看了一眼，“走吧。”

Eggsy悻悻地跟在他身后，裁剪得体的西装紧扣在优雅骑士的腰线上，年轻人的目光只是稍微黏了一下，又赶紧羞愧地低下头。他踩着Harry的脚步走出俱乐部，像是再也不敢再走偏一步，老老实实坐进车里，系好安全带。

“Harry……”他想了想，把声音藏在发动机的响声里，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嗯？”

“你爱他吗？”

“不爱。”Harry手中的方向盘一偏，黑色出租转了个弯，向Arthur家开去。

*****

“去他妈的。”这是Harry进入Arthur家门的第一句话。当然Arthur没起来给他开门，而是Merlin根本没把门给他关上。骑士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捷足先登。Harry有点生气，Merlin在这之前没有透露一点口风，他甚至以为那个光头是要去找MI6的那位情人小姐。

Arthur仰面躺在沙发上，嗓子和破风箱一样漏着气，Merlin没杀了他，但是也不算给他留了活路。

“Egg...sy，救.....救救.. ” 他费力地蹦着单词，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，不过看得出来，他很高兴，起码有人来了，获救的机会总归更大。

“上帝！”年轻人赶紧跑了几步，却被Harry一把拉住。

“你终于要死了？”

“Harry……”Eggsy在一边，不敢说太多话。他挪过步子，把洒在Arthur身上那些纸拿了起来，交给导师。

Harry没有接，他盯着可怜的老者，不带慈悲，却有审判的意味。

Eggsy低头，翻看手里的文件，却一下子被拉住了注意力。——20多年以前的一切都被记录在案，Arthur交易军火的日期，Lee作为经办人的签名，Lee的死亡证明，以及那批军火的货款汇入Arthur私人账户的信息。

年轻人的恨意冲上头脑，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父亲的死亡，更因为现在，他被耍得像个白痴，让Harry失望透顶。

“Merlin拿走了什么？”Harry俯视着沙发上的亚瑟，“慢慢说，我们有时间。”

Arthur基本说不出话，而且也不打算说什么，他抬眼戏谑地盯着Harry，潜台词明显得很。

——看来Merlin没跟你说？ 

Harry啧了一声，让Eggsy把那摊废纸扔回Arthur身上，他觉得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，Merlin已经拿走了需要的东西，剩下的，这间房子和这个人，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。

——他为什么要跟我说。

Harry低头向Arthur投去最后一个怜悯的目光，摆摆手转身准备带着Eggsy离开，名贵考究的牛津鞋踩着地上一片白色的杂乱纸张走过去，年轻人亦步亦趋，经过门口的时候，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艰涩又费力的笑声。

“别再看了，”老绅士头也不回地迈出门，“跟上，Eggsy 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