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JU-

在Merlin家里，有四个人在打梭哈，他们穿着舒适的居家服，面容轻松愉悦。桌上除了纸牌，烟灰缸，打火机，威士忌以外，还有一只雪白的老鼠，抖着胡须在中间爬来爬去。桌子底下有一只长毛狗，一脸严肃地盯着桌上的老鼠，似乎在等着它掉下来。

“嘘嘘嘘，别捣乱，Colin。”其中的一个光头男人伸出手，把在桌上的老鼠宠溺地托起来，放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
“说真的，Merlin，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老鼠喂给泡菜。”旁边的卷发男子有点不耐烦，只剩下最后一张，何况这牌局本来就不应该这么长，“Eggsy，你要不要跟？”

年轻人看看手上的牌欲哭无泪“Harry……不是说我只是凑数的么，我真的不会打牌。”

“Eggsy，我们都已经改成四张明牌了，只是猜最后一张底牌而已，”Percival把手牌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等着年轻人，非常体贴地插话，“不过没关系，不会打可以学，Merlin以前还为Harry自学过德语，你为Harry学一下打牌，也是应该的。”

嘭！桌子底下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。

“抱歉，腿长。“Merlin一本正经地向Percival致歉，倒是后者知道说漏了嘴，咳嗽了一声遮掩。

“你到底跟不跟。”光头不耐烦了，他原本也没什么耐性。

说实话，他作为Kingsman的老大，今天是不应该坐在这里，不，理论上来说，这四个人都不应该在这，因为今天是Kingsman前任头子Arthur的葬礼。Arthur在拜访Galahad的时候突然脑溢血，经抢救无效身亡——这是组织给所有成员的官方解释。葬礼还是很隆重的，Arthur躺在玻璃的棺木里面，像个等待王子的白雪公主，可惜他的王子们都在打牌。

“如果你再不决定，我就把你杀了Arthur的事告诉警察。”Merlin威胁他。

“Hey！”年轻人跳起来，“说好了，你们帮我保密，我来凑数打牌！“

“那就快点。”Merlin点燃一支烟。

“等等……，你们赌得太大，我需要好好观察一下。”Eggsy探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明牌，在心里默默算了起来。他手上有三个Q一个2和一个A，说起来不算小了，但是他很怕别人有同花顺。Harry告诉他说顺子比对子大，所以他得确定，这里没有人可能有顺子。

他看了看Percival的牌，虽然摆放得整整齐齐，可是牌面真的很乱，2,3,7和J，虽然还有一张暗牌，但是应该没有他大。Perival大方地给他时间看，一点也不慌张，不过说起来，那天他听见Eggsy杀了Arthur的消息也没有慌张。“他早该死了。”Percival当时这样说，好像他一直在等这一天。他用了很多时间处理Arthur头顶上的弹孔，用他的话来说——这几乎和处理Lancelot一样麻烦。Harry告诉过Eggsy，其实Lancelot和Perival的交情不浅，年轻人能够明白那句“不浅”意味着什么。他心底十分感谢这位绅士，如果没有他，Eggsy没办法洗脱杀人犯的罪名。到最后Percival把Arthur的尸体重新放上沙发的时候，根本没人看得出来他的脑门上曾经被开了个洞。——不过无论如何，Percival的牌没有他大，Eggsy默默在心里下了判断。

然后是Harry。Harry的牌随意放在桌上。8，8，K，K。

看上去是很好的牌，但只要Harry手里的那张不是8或者K，年轻人还是能占上风。Harry不动声色，既不催促，也不避讳。Eggsy觉得他总是很难揣测Harry的想法，其实与其说很难，不如说不敢，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，Eggsy就在心里认定他是自己的老师，Harry就是有某种特殊的气质，令人自觉无法企及，当然，这条对Merlin并不适用。

说到底，年轻人并不了解这位Kingsman核心成员，他是Merlin的二把手，最亲密的朋友，人们都听说过Galahad，但并不是都因为他的绅士做派。Percival和他有多年的交情，他们相处了几十年，经历过的事数不胜数，Percival也乐于给年轻人谈谈往事——这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（同样不适用于Merlin）， Eggsy守在Arthur的尸体边时，Percival一边在伤口上做文章，一边告诉Eggsy , Harry是整个组织最肆无忌惮的一个。

这种行为与Merlin的疯狂不同，Harry的教养和风度约束着他的举止，因此，他只有面对为数不多的人才有所表露，Percival有幸只见过几次，而Merlin有幸获得了全部。如果James还活着，他也会同意这个观点，Percival如是说。他们三个人中，只有Merlin甘之若饴。

也许上一个总结需要改改了——Eggsy的心思根本没有在Harry的牌上——Harry就是有某种特殊气质，令人自觉无法企及，也正因为如此，无论遭遇了他的那一面，你都觉得自己是足够幸运的。

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很久，直到Merlin对着他吹了口烟。

Eggsy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，转头瞪Merlin，他突然想到之前被人绑起来扎鱼叉那次。那也是Merlin干的，但是那个时候，Eggsy还不敢这么瞪他。他很奇怪，为什么在Harry遇难之后他唯一一个想到的就是Merlin，虽然他既恨他又怕他。事实说明，Eggsy没有找错人。

Merlin带着他绕进Valentine的老巢，一副根本不在乎Harry生死的神情，他把Eggsy送了进去，和那位饶舌歌手一样的家伙协商，让他假装妥协骗取信任。Valentine没有那么好骗，几乎只用五分钟，就用Harry的事把Eggsy逼得露了馅。男孩几乎手无寸铁，有一瞬间后悔自己相信了光头，直到Merlin赶场似的出现，把他从Valentine手里救了出来。

“Merlin，现在应该怎么办？”Eggsy和他一起被围困住了，Valentine的人马有着最先进的武器，几百个士兵就算一人一脚也能把他们踩死。

“该做我最擅长的。”Merlin扔了一枚打火机，把火力暂时封在一定距离意外。

“Fuck me，你快点说！”

“走后门。”

“不不，当我说Fuck me，只是一句感慨——哦，你不是…”年轻人一度以为他是在会错了意，后来才发现真正理解错的是他自己，Merlin带着他绕到里间仓库，大部分的人手都被Valentine调派到前廊，他们只解决了一些残羹冷炙就冲了出去。Eggsy不可置疑地听见背后响起了警铃，他张望了一下，还有几辆黑车。

“MI6，”Merlin收起手中的枪，顺着他的目光解释，“我们走，让Valentine自己编个好故事。“

Eggsy没有从Merlin那里听到一星半点关于Valentine事件的真相，但是他一点也不关心，他到这里出生入死，不是为了来等MI6，而是因为另一件事：“Harry呢！我们还没找到Harry。”

“你当然知道。你去了圣玛利亚教堂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？！对，我去了，但他不在那，我说了那里什么都没有！”

“对，什么都没有？”Merlin笑起来，露出虎牙。

“你什么意思Merlin。”Eggsy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

“不不不，你不能这么和我说话，来靠近点。”

年轻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小心翼翼，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。Merlin低下头，在他耳边轻轻说：“什么都没有，包括蝴蝶标本。”

Eggsy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，如果真的是Valentine干的，他不会有闲心到连那个标本都收走，在乎那个标本的只有一个人——Harry，是Harry处理的现场，是Harry收走的一切！

年轻人几乎是立刻转头，向Harry家的方向飞奔而去。Merlin也不拦他，而是走到前门，看见了他的前女友Tilde，还有正要被塞进警车的Valentine。Merlin悄悄举起手中的狙击枪，红外线瞄瞄准器在人群中晃了一下，对准了那个Valentine的眉心，他毫不犹豫在警察发现之前扣动扳机，呯，一枪命中——这回是真的。

Eggsy知道的没有这么多，当他终于跑回Harry家猛然推开门的时候，他看见他的老绅士正坐在餐厅里，为了沾满血的沙发套发愁。

“我得换个新沙发。”Harry很快就放弃了其他解决方法。Eggsy这才回过神来，Harry是真的还活着。接着他又想到Merlin，那位黑帮大佬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一切的，显然不是翻来覆去看那段录像的时候，因为他确信当时Merlin也以为Harry被人一枪爆头了。

他站在门口喘粗气，Harry为他倒了点酒，但没问他到去做了什么，这是个漫长的夜晚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，没必要再相互分享。他两三口喝完了酒，欲言又止地看着老绅士。

“你该睡一觉。”Harry没有体贴地引导他说出心里的想法，似乎心知肚明却不想听到。

Eggsy记得Harry不止一次嘱咐自己，当心所有人，包括Merlin，他始终认为他们两个多年来相互猜忌相互抵挡，所谓信任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，到现在他发觉。这个想法是错的。

他没事。——最深的信任大抵如此，Harry从不询问Merlin的情况，而Merlin在反复证实那段录像后甚至在质疑自己的双眼，这并非出自于一意孤行或是一厢情愿，恰恰相反，这是种全然又纯粹的笃定。在Eggsy 以及任何旁观者眼中，他们都有着足够坚实的感情，但Harry却在这样的信任上如履薄冰，任何一道细微的裂纹都能让他掉头返回。

年轻人又换了一个方向歪脑袋，继续盯着Merlin的牌面看。那些牌被Colin的尾巴弄得乱糟糟，Eggsy快看得重影了也没做出决定。

10，Q，9，J

也就是说，只要Merlin手里有个8或者K，就能直接赢了他。

可是8，K几乎都在Harry手里，Merlin拿到顺子的机会都只有2/52，会不会在他手里？Eggsy终于抬起头，这回他看的是Merlin的眼睛。Merlin的眼睛很大，这让他看起来很真诚，但是他知道这都是假象，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光头摆出的姿态。

“Merlin，你记得吗？上回我们俩玩比大小，你还欠我一题？”

Merlin不确定年轻人为什么会旧事重提，他弹了弹烟灰：“臭小子，你想要回来？“

“不不，我的意思是，如果我输了，能不能回答我的那题，好歹也算点补偿。”

“当然。“光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。

Harry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，他端起茶杯，用一口红茶代替了马提尼。

“看起来你是输定了吧，Merlin，要不然你才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。”Percival在旁边一边玩着手上的纸牌，整齐的牌边有节奏地敲在桌上。

“你猜。”Merlin有点得意地笑起来，重新把烟咬回嘴里。

“上回你就是这么糊弄我的！”Eggsy指控，“上次赌大小，我问你是不是爱Harry！”

Percival手中牌停了下来，Harry的半口茶卡堵在喉间，Merlin的烟燃了一半。沉默代替了白色的老鼠，在牌桌上爬来爬去。

啪！Percival一把甩出了牌，2，3，7 ，J——A ，毫无悬念的惨败。“我输了Eggsy，你赢了，走，和我一起去买披萨。”绅士站起身，干脆利索地拉起年轻人。

Eggsy差点被拽得摔了跟头，一把牌也跟着撒在了桌上，他不服气地嚷嚷：“等等Percival，不是输的人买晚餐吗？！为什么我赢了也要去。”

“陪我。”绅士把西装外套挂在手肘上，提着公文包认真地回答。

“为什么！我们可以打电话叫外卖送过来！”

“我喜欢自己动手，带上你的外套和背包。”

“为什么要带背包？我们不是一会就回来吗？”Eggsy被他拽得不知所措。

“用你的背包装外卖，我的公文袋装不下。”

年轻人无法反驳：“那你到底有没有钱，别诓我。”Eggsy一边换鞋一边警惕地问。

“有，刚才就从你那赢了不少。”

 我为什么要说起这个——年轻人心里欲哭无泪，他和匆匆忙忙开门的Percival一起踏出门外，最后还探回来一个脑袋：“Harry Merlin，你们等等，我们一会就来。”

“不用等。”嘭！门被Percival关上了，简单粗暴。

屋内又恢复了沉默。Colin在Merlin的肩膀上吱吱叫了几声，顺着他的手臂往下跳，刚落上地毯，泡菜就追了过去，小家伙拖着尾巴跑，只看见两个白色的毛团一前一后，很快就蹿进了花园。

Merlin吸着烟，顺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窗外，最后把烟蒂按进烟灰缸，敲了敲手中的牌，对屋内里唯二的绅士发出邀请：“我们继续？”

“你知道我向来不擅长这个。”Harry用指腹撵着手中的牌，光滑又粘腻，他的目光落在Merlin的牌上。

这倒是真话，抽烟，喝酒，打牌，杀人，都是Harry加入Kingsman后才慢慢学会的，他把这几样和“同Merlin上床”一起归为陋习，它们不会让你痴迷以致无法自拔，你甚至谈不上多喜欢，却不介意每天抽出点时间做这些事，就像起床穿衣服一样简单。

总有一天，你会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，这才是真正的沉溺。

“不，Harry，你只是不想擅长。”

Harry不置可否。Merlin笑了一下:“或者说是不敢。”

谁都没去掀自己的牌，他们的胜负永远不是在牌桌上。但Harry实际上并不那么在乎结果，也许是曾经在乎过，现在被冲淡了许多，所以被Merlin拆穿的时候也毫不意外，他把自己8，8，K，K以及不曾揭晓的底牌直接插进余下的牌中，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。

“或者说是不必，”Harry看着Merlin绿色的眼睛，“你赢了。” Merlin看了他一眼，不急着和局，也没有认输。他把自己的牌一张张摆在Harry面前，9-10-J-Q，然后是那张依旧被扣住的底牌，他敲了敲背面的图案：“Harry，你有没有想过——” 

绅士抬起眉，等他问完嘴边的问题，但是Merlin却停下了，他把那张充满神秘感的底牌撕成两半，用打火机点燃了边角，小小的火焰跳动了一下。光头把它丢进烟灰缸里，纸牌开始发黑，像是和刚才那半句话一起，慢慢被火化了。接着，Merlin从废牌堆里随便抽出刚才Harry扔进去的一张明牌，是K。

Merlin耸耸肩，把国王摆在最后，两人的牌联手，不论Merlin拿到的是8或者K，都是无懈可击的顺子。 

“瞧，这回，你还跟吗？”Merlin得意洋洋地看着他。

“我梭哈。”Harry笑着回答。